中国人喜欢接受这样的想法：只要能活着就是好的，活成什么样子无所谓。从一些电影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：《活着》、《找乐》……我对这种想法是断然地不赞成，因为抱有这种想法的人就可能活成任何一种糟糕的样子，从而使生活本身失去意义。

        我知道在中国，农村人把生儿育女看作一生的主题。把儿女养大，自己就死掉，给他们空出地方来——这是很流行的想法。城市里则另有一种想法：它把取得社会地位看作一生的主题。在八宝山看到写着“副系主任、支部副书记、副教授......“的墓碑，可以体会到这点。

        根据我的经验，人在年轻时最头疼的是决定自己此生要做什么。在这方面，我倒没有什么具体建议：干什么都是好的；但要干出个样子来，这才是人的价值和尊严所在。人在工作时，不单要用到手、腿和腰，还要用脑子和心胸。我总觉得国人对后者不够重视，这样就会把工作看成是受罪，失掉了快乐最主要的源泉 (工作)，对生活的态度也会因之变得灰暗……对我来说，心胸是我在生活中想要达到的最低目标。人有了心胸，就可以用它来改变自己的生活。

        我坚信每个人看到的世界都不该是眼前的世界。眼前的世界无非是些吃喝拉撒睡，难道这就够了吗？我总以为，有过雨果的博爱，萧伯纳的智慧，罗曼罗兰又把什么是美说得那么清楚，人无论如何也不该再是愚昧的了。肉麻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被赞美了。人们没有一点深沉的智慧无论如何也不成了。

        罗素先生曾言，不加检点的生活，不值得一过。我同意他的意见：有悖于我的心胸的生活，便不值得一过。

作者：王小波